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刘冰菁在《中国社会科学》2023年第8期发表了《走向现实深处的青年马克思》一文。文章以MEGA2《克罗伊茨纳赫笔记》《巴黎笔记》文本为依据，指出在1843-44年间，马克思转向唯物主义、创立异化劳动理论的道路是自主而创新的。此时马克思虽受费尔巴哈影响，但他是在自主的历史研究和政治经济学研究中，相对独立地转向唯物主义与异化劳动理论及其关照的现实深处。如果忽视《克罗伊茨纳赫笔记》《巴黎笔记》的历史研究与政治经济学研究，很可能会掩盖青年马克思自主实现思想跃迁的真实道路。

首先，作者认为，在1843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通过批判黑格尔哲学转向了唯物主义，但这一转变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最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第261-302节中，马克思主要依靠费尔巴哈的主谓颠倒法、批判黑格尔并得出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的观点，但在第303-313节中出现了从历史现实出发批判黑格尔国家决定市民社会理论的新路径。马克思批判路径的变化受益于他同期在《克罗伊茨纳赫笔记》中的历史研究。1843年在马克思写作《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期间，他还研究了多部政治历史作品，摘录了英法德等国的社会政治历史，该研究手稿被称为《克罗伊茨纳赫笔记》。该笔记真实反映了马克思如何通过政治历史研究、探究所有制与国家关系的渐悟过程。

比如，在对达鲁《威尼斯共和国史》的摘录中，马克思便注意到了欧洲国家的历史现象，即围绕财产的所有制关系强烈影响着国家政治特权的发展。同时，在研读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时，马克思也发现了资产阶级社会无法兑现通过法律实现平等的政治承诺，因为现实层面上人与人之间的法律关系会受到财产多寡因素的影响。紧接着，在研读巴约尔《对斯泰尔夫人遗著（法国大革命纪实）考证》时，马克思进一步确证市民社会的所有制关系不仅影响、更是决定国家政治的现实：在封建社会中，统治者因占有土地而奴役大众，土地所有权是形成国家统治的根基；在资产阶级社会中，私有财产成为影响人享有政治权力与社会地位的关键。

对亟需驳斥黑格尔的马克思来说，《克罗伊茨纳赫笔记》的历史研究给出了一条异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批判方法：历史本身呈现出现实决定观念、所有制关系决定国家与法，这足以击穿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本质。因此，在1843年间，费尔巴哈为马克思提供了颠倒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方法，但正是在《克罗伊茨纳赫笔记》的历史研究中，马克思突破了费尔巴哈拘于自然领域的哲学框架，自主得出了现实决定观念、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的唯物主义观点，形成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从历史现实出发批判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新路径。

随后，作者依据MEGA2的《巴黎笔记》指出，马克思虽然是在应用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理论的基础上，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了以异化劳动为核心的哲学理论，但他更是在《巴黎笔记》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找到了支撑异化劳动理论的新线索，而这是以往研究所忽视的。

1843年10月中旬至1845年1月底，马克思在巴黎开展了第一次系统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研读了大量的政治经济学作品，共留下九个摘录评论的笔记本，被称为《巴黎笔记》；正是在这一轮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基础上，马克思才撰写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形成了以异化劳动为核心的哲学理论。一方面，在以斯卡尔培克、斯密等为主的第一组文本里，马克思逐渐注意到了政治经济学呈现的经济现实，特别是人类劳动创造财富的真实状况，并从中提炼了从劳动活动理解人类存在的哲学思想。这有助于马克思将人的本质定位在自主的劳动活动上，作为异化劳动理论的出发点。另一方面，在以比雷、布阿吉尔贝尔等为主的第二组文本里，通过对比雷工人贫困与劳动商品化的研究，马克思不仅深入了解资产阶级社会工人为何必然陷入贫困的客观原因，更目睹了劳动如何从生命活动颠倒为与人相对立、奴役人自身的强制活动。这使马克思不仅获得了揭露资产阶级剥削工人的现实依据，而且逐渐在劳动活动上探究异化的根源，形成异化劳动这一核心批判范畴。

于是在《巴黎笔记》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马克思汲取了基于劳动的两条哲学线索，一条是从创造财富的劳动活动定义人类存在的肯定性线索，另一条则是从由资本奴役的商品化劳动探究异化根源的批判性线索，此二者交织成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主体内容。这使马克思得以对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进行创新，为其建构独特的异化劳动理论提供思想指引和内容支撑。

最后，作者强调马克思从未简单地全盘接受他人学说，而总在自己思想独立发展的基础上吸收各方观点，他与费尔巴哈的理论关系便是如此。他不仅在《克罗伊茨纳赫笔记》的历史研究中自觉实现了唯物主义转向，也在《巴黎笔记》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提炼关于劳动活动的哲学内容，创立以异化劳动为核心的哲学理论。并且，借助政治经济学社会唯物主义的独特视角，马克思开始跃出费尔巴哈的抽象哲学话语、触及从社会现实出发的客观研究。只有扎根政治经济学的自主研究、独立走向社会现实深处，马克思才能逐渐摆脱费尔巴哈的影响，向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革命迈进。